CH.1
这是冬夜的早晨，熟悉的闹铃让我的大脑清醒的时候，天空还是张挂着斑点的黑布。
我摇了摇他，提醒他该起床了。他像往常一样微睁双眼看了看我，然后一个深呼吸坐了起来。
女人出门总是要打扮的——就算是上班也是如此。当他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做着早饭的时候，我抓紧时间换好衣服化妆。
自从升职成了主管后，我的上班时间就比原来提前了很多。饭桌上没有太多时间浪费，我匆匆刨完碗里的鸡蛋和面条，一边提着高跟鞋一边提醒他早点出门。
“晚上还是和平时一样的点回来？”这是他每天必会问我的问题。老实说，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厌倦和心烦。
“不知道，可能早点也可能晚点。我出门了。”
“那看来是和平时一样的时间。”在我关门的时候，隐约听见了他这么嘟哝着。
CH.2
结婚半年后，我升职了。工作也从那时候开始占据了我日常的分分秒秒。
早起，午饭在公司里对付，到了下班的点也还得处理文件，常常很晚才回到家里。等他热好饭菜，吃完洗个澡就累得睁不开眼，上床睡觉，然后重复第二天的早起。这就是劳累又充实的我的每一天。
周末加班更是家常便饭——看不完的文件，处理不完的事务，调配不好的工作，不趁着周末做完，又要加大下一周的工作量。
恋爱时还有新婚时的甜蜜就像泡沫一样，别说亲热，连独处时的交谈我们都很少了。
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三周年，但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的晚饭也只是普通的去西餐厅吃了牛排，别的什么庆祝都没有——因为我太累了，而第二天还要上班。
有时候也会觉得对他抱歉，这样的生活让人感到无趣。但忙起来又什么都考虑不了，忙完了只想着睡觉。
一开始如果还有反抗这种生活的念头的话，现在可以说是完全习惯了。
也不算没有好处吧，我苦笑着安慰自己，至少我们连争吵都没有不是嘛？他就是人们常说的烂好人吧。
当初说要一起努力，结果现在就我一个人这么累，有时候我会很难听的抱怨他怎么还是个小职员，他也只是默默听着，笑着摸摸我的头。
哈……连这种亲密的小动作也让我烦到把他的手甩开。换个人的话大概已经吵起架了，但他总是这样，什么都不说，平淡的像水一样。
终于下班回到了家，我把自己甩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。
厨房里他的声音比平时小一些，听上去有些疲惫。
“你回来啦？今天吃的简单点吧，我有些累，没做太多东西。”
饥肠辘辘的我“哦”了一声，然后在看到饭桌时皱起了眉头。
“就这点？”我指着桌子上的稀饭咸菜和一荤一素问道。
刚坐下的他还没来得及拿筷子，就抬起头来看着我：“少了吗？因为平时你都吃不了多少，那我再去做点……”
“算了吧算了吧，也不是吃不饱。”我有些恼火，就算我平时吃得少，今天这点也太少了。而且从早上起就一直觉得他的眼神游移不定，整个人心不在焉的样子，这些无所谓的小细节更让我觉得烦躁。
比平时更快地吃完了晚饭，他惯例收拾碗筷的时间却比平时更长，好像心事重重的在想什么东西。这磨磨蹭蹭的样子还是和结婚前一样，我气不打一处来，冲着厨房吼叫：“你洗快点行不行，我还等着你用完热水好洗澡。”隔了会才从厨房里传来慵懒的声音：“你先去洗澡吧，这点碗明天再洗好了。”
真是够懒的。我在心里鄙夷的说道。我决定不再管他，洗个澡安心睡觉。
晚上的我一直没睡安稳，时不时就能听到他粗重的叹气，还有辗转反侧的动静。
你到底在干什么？！知不知道我很累很想睡觉？！我想跳起来大吼，但大半夜的会吵醒邻居，而且躺在床上的我实在没有抱怨的力气。
也许是他听到了我的心里话，动静渐渐地没有了。我心想明天起来一定要好好说他两句。
在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，隐约听见了卧室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。
CH.3
结婚前还有刚结婚的时候，我的工作还没有这么忙。
那时候总是他在清晨的阳光里摇我起来，我们慢悠悠的吃完早饭一起上班。下班后我们可以手牵手一起找个小饭店，一边吃一边喝，一边讨论着一会要不要去哪里散步。
不知为何梦到了曾经的事情，直到冰冷的闹铃叫醒了我。窗外依然是没有鱼肚白的墨色。
我习惯性的想去拍打旁边的人。昨晚没有睡好的疲劳依然残留在我身上，让我不禁想用力地打在他身上，但这充满力量的一掌只打在了柔软的床垫上。
我的身边并没有人，只有凌乱的被子。
我有些惊讶，自从我升职后他还从没有醒的比我早过。
我呼唤着他的名字，但没有回应。厕所里，客厅里，厨房里，每个角落都没有他。
我有些疑惑又有些气恼，上班都快迟到了我却连妆都没化，早饭也没有吃上。这人招呼都不打的去哪里了？我一边换衣服一边抱怨着。
然而，直到我拿出衣服才注意到，他的床头柜上空无一物。
他的衣服，他的手机，他的钱包，都不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。
他已经离开家了？我突然有些心慌，他从没有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家里，至少会给我发条短信吧？
然而我的手机里什么都没有。未接来电也没有。
我在卧室里拨打着他的电话，“嘟”到了忙音也无人接听。
我的不安开始扩大，赶紧给他们单位打了电话——以前我早下班的时候还会打这个电话去问他是否下班了，然后悄悄过去给他个惊喜，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成想删掉的号码了。我有些庆幸自己并没有真的删掉。
“你家先生不在公司里——昨天好像还早退来着，请了三天的假。我看他一整天都游移不定的，问他出了啥事也不肯说，还以为是和太太你吵架呢哈哈哈……”
电话里聒噪的男音不停的叽叽喳喳，他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进去。
早退？还请了很长的假？他请假去干什么？为什么都不告诉我？他到底在想什么心事？什么事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？
我不敢给他的家里打电话，害怕他万一没有回父母那边，反而让他年迈的父母放不下心。
定了定神，我开始安慰自己：也许他只是心血来潮出去走走呢？只是恰好没听到手机在响？又或者是什么人约他出去玩，晚上就会看到他做的晚饭？
理智在告诉我该马上去上班了，他大概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的。
但是——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，他昨天那飘忽不定的眼神，心事重重的样子，还有半夜隐隐约约的开关门的声音……
我突然惊慌的发现，结婚三年，我却完全不了解他。
我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给自己的上司请了假，但她还是听出了我的急躁。
“出啥事了？怎么这么……”温柔的女音安慰着我，让我觉得自己请假的理由简直可笑。
听上去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理由，但我的哭腔却止不住。
“……老实说，我也一直觉得你该休息了。”沉默了一会，电话里的女音平静地说道，“他请了三天的假对吧？那我也准你三天。”
来不及感谢和回味话里的意思，我合上手机，径直奔出了家门。
运动鞋、便服、披散的来不及梳理的长发，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邋遢的出门了。
CH.4
我跑过小区前的公园，他不在这里。
结婚前，这是我们常来散步的地方。
在地铁后的夕阳里，在假日的恬静中，我们牵着手慢慢走过。
秋千，沙坑，小树林，都是熟悉又渐渐陌生的景色。我们好像说过，等有了孩子以后就买个小吊床，挂在树林间躺着晒太阳。
篮球场里孩子们争相投篮，让我想起刚认识的时候那样，他在微风里举起球，优美的跳投，让我的眼神安静的跟着他的手。
我走到车站前，他不在这里。
公司不在一个方向的我们，最后总是在这个车站挥手告别——每天早上都像被时间追着跑的小孩子，在最后的分叉口祈祷着驯鹿慢点来到。
这当然是很久前的记忆了，我不记得已经多长时间没和他一起出门一起上班。但每天在这里独自等着车的我，总觉得这样的事情还发生在昨天早上。
他会在等车时回忆一样的事情吗？他会和我一样，为每天都没能一起出门而感到些许的愧疚和无奈，最后感慨推脱说这不过是习惯吗？
我坐在空旷的公交车里，他……理所当然不该在这里。
思维随着眼神飘向车窗外面。
那个星巴克我们一起进去过；
那个水族馆我们一起进去过；
那个女性内衣店……啊哈，好像没有一起进去过。
一起坐在长椅上，一起坐在地铁里，一起坐在电影院……
“我们一起在磨坊里喝牛奶……可能是我所有的回忆中最美的印象。”
我突然想起这句很久以前读过的话，但我想不起它在哪本书里。
当回过神，已经到了终点站。
眼前有些模糊，我抹了下眼睛。出汗的手背那酸酸的刺痛，让我的鼻子红了起来。
真不像话，我咒骂着自己。又不是什么大事。
感情和理智都在催促我快点走，快点去下一个地方，但我的腿使不上力气。
心底里另一个声音在说着我有意无意忘记的事情，我不想承认的事情。
“好几次升职的机会你家先生都不愿意，说你平时都这么辛苦，他要是再忙点就没人看家了……”是聒噪的男音。
“你总是逼着自己，明明你不需要这么累的……像是要榨干自己一样。”是温柔的女音。
明明约定好两个人一起努力，到头来只有我卯足劲往前冲，他却一直停在原地。
可是现在，没有他在身边的现在，我承认，我想要的不是这种生活。
我努力的往前冲，他也努力的跟在我身后，用他的方式一起努力着。
我大概搞错了什么东西——两个人一起努力的意思，从来都不是两个人埋头猛撞。
我们也可以，慢慢的，慢慢的，用我们自己的方式，慢慢的努力。
只要两个人一起。
是否已经累了呢？他是不是已经对追赶着我的背影这件事感到疲惫了？
缓慢的身影，游移的眼神，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悄悄地消失，这就是他的选择吗？疏远了太久，我是不是真的错过了什么？
终点站停满了没有人的巴士，整齐的车窗就像眼镜一样，直直的盯着抱膝的我。
CH.5
我坐了同一路巴士回到家。
说实话，我也不知道坐这路巴士究竟能走到哪里，又能找到谁。
漫无目的只凭冲动的寻找，到头来也只是我心存的侥幸。
我不敢打开手机，我害怕是不是在我寻找他的路上，他已经悄悄发给了我告别的短信。
疲惫感涌上身躯，我放弃了继续寻找的打算。
不……只是今天放弃了而已，我还有两天。
不知该打气还是哭笑，我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但今天的我，需要整理下心情，好好睡一觉，然后，攒足勇气。
夕阳已经快要没入山头，我似乎浪费了一整天在无意义的事情上，而我却几乎回想不起我究竟做了些什么。
出乎我意外的，这种久违的感觉并不差。
终于下车回到了家，我把自己甩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。
过会去洗个澡吧，正这么想着的我，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。
……。
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我：“你怎么邋遢成这样？还有你平时不是这个点不下班的吗？诶你咋这个表情？”
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，似乎眼前的事情让他无法理解。
我想我也一样。直到我看见了他左手上的纱布和胶带。
“……你去医院了？”
他似乎才回过神，用和昨天一样的疲惫慵懒的声音回答我：“啊……前天开始就不太舒服，昨天半夜里睡不着就去打针了。”
……。
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，我是说，哭笑不得的难看。
“那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？好歹给我发个短信或者接个电话啊？”
他又是一脸吃惊的看着我。
“你该不会没看到我放在饭桌上的手机然后出去找了我一天吧？”
CH.6
我坚决的把他按在了椅子上，进了两年多未曾正眼看过的厨房。
直到他进来打开窗户，调大抽油烟机，然后把我从满是油烟和烤糊的食物味道的厨房里赶出去为止。
“我到了门口才想起没告诉你，又怕回去吵着你，发短信又有提示音啥的，所以就在我自己的手机上留言放饭桌上了。”
我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他的手机，上面有成堆的未接来电——都是我的号码——以及一条草稿邮件：
“我去医院看看。早饭在冰箱里。”
他看上去比昨天有点精神了，虽然现在耷拉脑袋的样子看上去还是病怏怏的。
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等着大人的批评一样。
我叹口气放下手机和筷子，把双手支在下巴上，严肃的盯着他。
“我听你们公司的同事说你请了三天假，结果害的本来该工作的我也请了三天。”
他那纠结的样子真是可爱，就像以前一样让人看不厌的脸。
“因为医生说要在家休养嘛……但反正你也这么让我操心我还不如回去工作呢。”
前言收回，我摆出了一副怒容。
“我知错了，这三天我会努力工作挣回来的。”
“也不要你努力工作了，我三天的工作量你一辈子都还不清。”
双手已经被我藏到桌子下，两个大拇指来回画着圈圈。
无视他想要辩解的表情，我把脸侧到一边。
希望今天这披散的长发能挡住我红透的耳根和脸颊，以及忍不住弯起的嘴角。
“真的知错的话……这两天就陪我去逛街吧。我好久没看电影没买衣服了，需要有人替我花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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